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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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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,文以寧一點也不喜歡雨季,更不喜歡在夏日的雨夜走在錦廊上出宮去。十年前同樣的日子,他滿心的落魄和抑郁,一個人淋著大雨從宮內走到宮外,一病不起。

十年後,他卻不得一個人坐著錦朝皇後的鸞駕,從宮內走到接近宮墻南門的監侍館。

監侍館顧名思義,是給宮中太監居住的地方。

可惜偌大的皇宮,百八-九十個太監,十五人官至正四品上,只有一個人能夠居住在此處,其餘人等都是陪守在各宮主子的耳房、偏殿,或者是在各司各所居住。

這十五人看似平起平坐,然而居住在監侍館的宮殿監正侍衛奉國,顯然要高人一等。

今晨從明光殿出來,料理了皇帝停靈期間的事情,又帶著如意和平安去往禦膳房細細查問過之後,沒有發現任何疑點的文以寧只能派人去請衛奉國前來。

然而,派過去的人只帶了一句話回——“主子,衛公公說了,若是您想要問皇上駕崩之前的事情,還請您黃昏時分一個人前來監侍館一敘”。

當時聽見這個奇怪而且目無尊上的回話之後,文以寧還沒有說話,旁邊站著的如意就已經十分沈不住氣,“他是什麽人?!我們主子以禮相待,他怎麽這般粗俗無禮?!”

文以寧聽了這話卻陷入了沈思,一時間忘記叫來人起來。

如意見文以寧未開口,以為文以寧也讚同自己的想法,便叉著腰指著地上跪著的小廝說道,“你怎麽這般糊塗,主子是中宮皇後,那人再位高權重也不過是一個伺候人的太監,你快些去重新請來!若是不來,不要怪我們帶人去‘請’!”

“不妥。”文以寧開了口,示意地上跪著的小廝起來——錦朝祖制規定中宮皇後身邊須有十名宮女伺候,可是文以寧是少有的男後,身邊有宮女伺候十分不周到,這些小廝都是皇帝生前派來的,清一色相貌平平不通詩書的男子。

“他是宮殿監正侍,統領宮中三分之一的禁軍,又有過問三權決策的權力。宮外進來人都要通過監侍館,宮中到底有多少他的眼線尚未可知。若我沒有記錯的話……”文以寧眉頭緊鎖地看了看監侍館的方向——

“衛奉國”這三個字,最早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,乃是一份由朝中文臣聯名的彈劾上表。

朝臣聯名上表彈劾,若非皇帝出面擔保,此人定是留不住的。

可是不知為何,明明文以寧已經著人去查,並且革除了衛奉國的官職,幾年後,倒是上表的大臣們告老還鄉的告老,辭官的辭官,被人告了貪贓枉法下獄的下獄。

被彈劾的衛奉國,卻只是在宮中挪了幾個位置,最終又回到了監侍館,做起了他的宮殿監正侍。

單憑這一樣,就讓文以寧覺得現在並不是輕舉妄動的時候。

“你去替我回了衛公公,就說我戌時會過去。”

“主子您沒瘋吧?!您真的要大晚上的去監侍館找他?!這、這和您的身份不符吧?!”文以寧的話才說完,如意就張大了眼睛,十分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看。

點了點如意的鼻尖,文以寧笑道,“在你如意眼裏我是中宮皇後,是尊貴的主子,可是在旁人眼裏,我不過是個將死之人,又有什麽身份符合不符合呢?”

“那、那讓平安跟著主子你,若是有個什麽萬一,也好照應一下吧?”如意吸了吸鼻子,小狗一樣盯著文以寧。

“對方都說了,是要我‘一個人’,平安我另外有事情交代給他,”文以寧搖搖頭,拒絕了如意的好意,轉向平安,“平安,亂葬崗我不方便去,你武功高不易被人察覺,一會兒入夜了,你就替我去瞧瞧。”

平安會意,領命去了,倒是如意還十分不明白地跟在文以寧身邊問了許多問題。

現下,

正是戌時,文以寧讓如意留在了中室殿中,平安也被自己派出去查看李美人的屍首有無異樣,自己按照約定來到了監侍館外。

從宮中出來的時候,外面的天色尚可,可是現在卻起了夜風,烏雲也聚攏過來,想必一會兒就要有一場大雨降臨,夏夜的雨都是雷雨,文以寧看著頭頂的黃天,突然覺得有些冷。

“師傅交代了,說若是娘娘您來了,就引您到這裏候著。”前來門口等文以寧的是個十歲左右、身穿蟒袍的小太監,將文以寧帶到了監侍館的偏殿耳房之中。

這孩子人看著十分圓滑機靈,可是他口中的稱呼……

“你叫我什麽?”文以寧忍不住要過問一句,先帝在時,他還是太子妃的時候,便沒有了“娘娘”這個稱呼,都是用“主子”來替代,畢竟他男兒身為人男妻、甚至成了天下的皇後,“娘娘”兩個字,怎麽聽來都刺耳得緊。

十年了,文以寧原以為自己麻木了,卻沒想到自己還是如此放不下。

“娘娘啊?”小太監回頭沖著文以寧俏皮一笑,順便雙手奉上了熱茶,“您在此稍候片刻,師傅他一會兒就出來。”

因為對方笑得太過自然,文以寧覺得自己計較這些也是自討沒趣,便接過茶來啜了一口。

“娘娘喜歡嗎?”

“這是……”文以寧有點驚訝,“你怎麽會知道我喜歡喝這種茶?”

“嘻嘻,”小太監笑了,“這、是、秘、密!總之,娘娘您先等著,我在後殿師傅還有吩咐我的事情呢,我就不陪著娘娘您啦!”

這小孩子說完話一溜煙就跑了,留下文以寧在殿內看著手中的茶碗,心裏五味雜陳。

從成為太子妃那時候算起,入宮十餘年,宮中精致的茶點、各地進貢來的好茶數不勝數,可是沒人問過文以寧那是不是他喜歡的。

莊子有言,古時魯王遇見珍貴的海鳥,供養在神廟,日夜敬獻珍寶、並派人給鳥兒吹拉彈唱、跳舞祝禱,終歸不出三日,就將鳥給折騰得受驚而死。

看著茶碗中最簡單不過的茶水,文以寧倒是憑空生了一番感慨。

正在這時,隔壁的房間裏忽然傳來了一聲女子壓抑的低-吟,文以寧一楞,沒有來得及細想,就聽見了一段讓文以寧臉色微變的對話:

“再、再用力一點……”

“還想要咱家更用力弄疼您嗎?太妃娘娘您還真是愛折騰人。這都快半天了,您還是這麽精神。”

“嗯,好舒服,就是那裏,用力、用力一點!”

文以寧所在的地方乃是監侍館的偏殿耳房,隔壁就是偏殿的寢殿,殿中傳出來的兩個聲音之中,文以寧認得一個:

女子乃是先帝時候的貴妃,先帝駕崩的時候留下詔書讓章獻皇後殉葬,這個貴妃便由皇上封了芠太妃。

芠太妃也是宮中的狠角色,章獻皇後母家那麽強勢、皇後本人也是悍妒成性,宮中妃嬪全無所出不說,得寵的妃子也盡數沒有什麽好下場。芠太妃能夠在宮中得到了貴妃的位份,最後還活下來,已經很不簡單。

如今,芠太妃和男人在偏殿廝混,竟然還被自己聽見,文以寧心裏亂了幾分。握著茶碗的手放開又松,耳邊卻還是聽見芠太妃發出的聲音,還有那個不知是誰的男人言語上的挑-逗。

過了好一會兒,文以寧只感覺眼前白光一閃,接著耳邊就是轟鳴一道炸雷,手一抖、打翻了茶碗,幸好茶水已經不那麽燙了,就在文以寧用隨身的手帕擦拭自己的手背的時候,外面灑落了大雨。

之後,偏殿的大門打開了,文以寧擡頭就看見了芠太妃堪堪將身上的外衫披上,雲鬢歪斜、面色紅潤地從偏殿內走出來,看見了文以寧,竟然還笑著回頭說道:

“衛公公,你這裏還是一如既往得賓客盈門吶,卻沒有想到我們的皇後竟然也有這個需要?”

“太妃娘娘見笑,我的活兒您自然是清楚的。”

文以寧未見其人,先聞其聲——這個衛奉國的聲音倒是不像其他宮中太監那樣帶著不男不女的尖哨,或是如同封如海那般年紀大了就有陰陽怪氣的沙啞。

衛奉國聲音低沈富有磁性,讓文以寧不禁懷疑對方到底是否真的是一個凈過身的太監。

“好、好、好!”芠太妃笑得花枝亂顫,“如此時候也不早了,天兒又下著雨,趁著雨勢不大,哀家就不在這裏打擾你和皇後的好事啦!”

說完,芠太妃撐了傘,在宮人引路之下,很快離開了文以寧的視線。文以寧回頭,第一次看見了衛奉國——

“皇後娘娘萬福。”衛奉國雖然口中行了禮,可是卻沒有跪拜,只笑著看著文以寧。

不知為何,文以寧總覺得那笑容讓他覺得心跳亂了幾拍,衛奉國身材高大、五官輪廓分明,鼻梁高挺,若非是他一身蟒袍在身,文以寧定然要以為是宮中哪位妃嬪偷人、藏在宮中的外家男子。

雷雨夜的回憶總是不大好,文以寧現在也沒有心思和衛奉國討論什麽皇帝駕崩的事情,更不想計較對方口中的那句“娘娘”,只開口道,“今日天色晚了、趁著雨勢不大,我這就告辭了,衛公公若是明日無事的話,還請來中室殿一敘。”

說著,文以寧轉身想要離開,手臂卻忽然被人大力地抓住了,“怎麽?娘娘剛來就想要走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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